17岁那年,我当兵离开家的头天晚上,坐在堂屋里的土炕上,父亲第一次很正式地跟我喝了一顿酒。席间,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居然说了很多话,印象最深的就是关于“人情”的那段。 父亲说:“要当兵了,尽管你只有17岁,但从此以后你就算正式走向社会了。在外面混不同于在自己家,所以你要学会如何与人相处。爹送你一句话,一定要记住‘有些人情不必欠,但有些人情必须欠’。” “那到底什么样的人情不必欠,又是什么样的人情必须欠呢?”我一脸疑惑地问道。 见我一头雾水,父親接着说:“还记得我经常领你去你金宝叔那里买烧鸡吗?一开始,他说啥也不要钱,但我说,你不收钱那就是摆明了以后不想再让我吃你的烧鸡了。他只好答应收下,可他又说只收成本钱,买白条鸡花多少钱,就给他多少钱,加工免费。但我还是没有依他,就这样,时间一长,也就不再拉扯了。按说凭我和你金宝叔的关系,别说只付他成本钱,就是白吃也没问题,何况,一年也吃不多少只,总共加起来也没几个钱的。可如果真那样的话,咱心里就觉得欠下了你金宝叔的一个人情,而且就为了省那点钱,所以这种人情其实就没必要欠。” 金宝叔和父亲年轻那会儿在济南的黄台码头上一起干过装卸工,同吃同住整整六个年头,情同手足。后来金宝叔娶了卖烧鸡的金宝婶子后,便也妇唱夫随地干起了这个行当。金宝叔的烧鸡摊儿就在小城菜市场的大门口,是人们去市场买菜的必经之地。父亲说,一回两回的咱可以白吃,但是日子长着哪,第三次你自己就不好意思去拿了。可是隔着你金宝叔的摊位去买别人的,又实在不妥,所以只能买他的。再说钱让谁赚都是赚,干吗不让自己的好哥们儿赚! “嗯,有道理。”我默默地点着头,接着又问:“那什么样的人情必须欠呢?” “还是你金宝叔。”父亲诡秘一笑,“你记不记得有一回咱爷儿俩去市场买菜,刚进大门,就被你金宝叔喊住了,他说有两只鸡煮的火候有点大,皮开肉绽的没了卖相,不好出手,但味道绝对更好,咱要不嫌难看就拿回去吃吧。” “记得,记得,唉,对了爹,当时你可是二话没说就接过来了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当时你可没给钱,而且这样的事还不止一回两回。” “对,你记得一点不错,那个钱是不能给的,你给他,他立马就得急眼。因为他那是诚心诚意送给你的,怕你不要,怕你欠情,才故意那么说,你要再不领这个情就有点不近人情了。送你东西,还要想方设法让你坦然接受,这才是真正的好哥们儿,所以这种人情就必须得欠,而且越欠情越浓。”父亲说完,意味深长地望着我,好像要在我的眼睛里读出点什么。只是彼时毕竟少不更事,虽然觉得父亲所言的确很有道理,但还是有点一知半解。直到后来到了部队,尤其娶妻生子而至人到中年,经历了一些人和事后,才渐渐懂了父亲话里的深意。 有些人情不必欠,其实就是让我不管是在生活,或者工作中,都不要轻易地去麻烦别人,无端地欠下一堆人情债,还与不还,心都很累。而那些必须要欠的人情,则恰恰正是朋友之间最宝贵最暖心的一种情感。更让我懂得了,很多时候其实这俗世间的友情也是需要好好经营和养护的,就像父亲和金宝叔之所以一交就是几十年的好哥们儿,我想除了老哥儿俩脾性相投,另外他们这些年来彼此对这份兄弟情的小心养护也绝对功不可没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