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。父死子亡 鄂西高原上的火石嶺村海拔接近2500米,一进腊月,滴水成冰。 这天,村民仝大山来到院子里,准备取些木柴烧炕。他看到院门外走来一个戴茶色眼镜的男人。男人约莫三十多岁,头戴鸭舌帽,背着一个背包。仝大山以为他是个过路人,就没有理会,不料那人却对他叫道:“仝叔!” 仝大山闻声,又把那人打量了一番,还是没有认出来。男人说:“我是小艮,甘发艮呀!” 仝大山愣了一下才说:“是小艮呀,十几年不见,完全认不出来了!” 甘发艮是仝大山的邻居,当年他搞非法集资,资金链断裂后跑路了。他一跑十多年,音讯全无,现在却像从地底冒出来一样。 甘发艮问道:“仝叔,我爸妈呢?我刚才回我家老房子,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。” 仝大山叹道:“你离开后两个月,你妈就病死了;去年冬天,你爸也去世了。那时我们想找你,可没有你的联系方式。村主任主持了你爸的丧事,把你爸妈合葬在一起。走,进屋说。”说完,他把甘发艮让进屋里,让老伴泡茶。 甘发艮在炕边坐下,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我爸妈的事,多谢村里人了。仝叔,你知道,因为那件事,我不敢回来,所以一直和家里没有联系。” 仝大山问甘发艮:“那这次你怎么有机会回来?” 甘发艮迟疑了一下,说:“我在外面找了一份工作,出差路过这里,就顺便回来看看爸妈,想陪他们住上两天。没想到……明天,我就去给他们上坟。” 仝大山说:“那好,你今晚就在我家住。”仝大山以为甘发艮明天扫完墓就会离开,没想到甘发艮说:“我要在村里住半个月左右,就住在自己家吧。不过,仝叔,以后吃饭就在你家,我会给钱的。”说完,他从皮包里拿出两千块钱,递给仝大山,悄声道:“仝叔,我欠村里很多人的钱,这次回来,希望你能保密,不要让村里其他人知道我回来了。” 仝大山推辞了一番,把钱收下,说:“村里的账,你父亲还得差不多了。不过,万一县城里的债主知道你回来了,肯定也会找上门,你放心,我不会告诉别人。” 甘发艮听了仝大山的保证,忙点头表示感谢。 这个山洼,只有他们两户人家,甘家离仝大山家不过两百多米的距离。此时正值农闲,仝大山就和老伴一起去帮甘发艮收拾房子。一年没人住的房子已经布满蛛网,但房体还比较牢固,水电齐全。仝大山从家里抱来几床新棉絮,铺在甘发艮的炕上,几个人很快把房子收拾干净。晚上,在仝大山家吃过晚饭,甘发艮便回家休息。 第二天早上,仝大山见老伴已做好早饭,就到甘家去叫甘发艮。敲了半天门,里面没有声响。他透过玻璃窗,看见甘发艮一动不动地睡在床上。仝大山使劲拍打着窗棂,但甘发艮仍没有任何反应。仝大山吓了一跳,心想:这怎么跟他爸甘老泉死时一个样子? 想到这里,仝大山忙一脚踹开门,跑到炕前,只见甘发艮脸色铁青。仝大山试着用手指探甘发艮的鼻息,竟没有一点气息。他崩溃一般地叫道:“天哪,他们父子俩的事怎么都让我遇上了!” 愣了一会儿,仝大山抖抖索索地拿出手机,拨打了村主任的电话。村主任有些文化,让仝大山不要破坏现场,他马上就到。 村主任骑着摩托车来到现场,见事情和仝大山所说的一样,忙打电话报警。很快,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两辆警车呼啸而至…… 负责这起案件的是县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苏仁杰。苏仁杰是今年从市局下派来挂职的,三十岁出头。他指挥几名刑警对现场进行勘查,又问法医的意见。 法医看了看甘发艮的样子,对苏队长说:“看他脸色发青,很有可能是中毒身亡,至于中的什么毒,要把尸体带回刑警队,做了尸检后才知道。” 几名刑警勘查现场后,向苏队长汇报情况:现场除了屋门被仝大山踢坏,基本没有遭到破坏。屋内也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。甘发艮手上的镶钻白金戒指还在,真皮背包里的一万多元现金及银行卡也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,基本上排除了谋财害命的可能。 村主任把苏队长叫到一边,提醒说:“苏队长,一年前,甘发艮的父亲甘老泉死时,也是仝大山发现的,不知是不是巧合。” 苏队长问是怎么回事,村主任说:“那是去年冬天的事了,也是仝大山打电话给我的,说甘老泉死了。后来法医的结论是因为天气太冷,引发脑梗后死亡。这甘家父子俩都是在冬天死的,又都被仝大山发现了,我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……” 苏队长问村主任:“他们两家有仇吗?” 村主任挠挠脑袋,说:“这倒没有。仝大山和甘老泉同龄,两个人从小就是玩伴,关系相当不错,从没听说他们有什么矛盾。” 苏队长又问:“那他们有经济上的往来吗?” 村主任说:“这就不清楚了,不过十多年前,甘发艮开了个皮包公司,用高息四处集资,资金链断裂后出逃。不知当年仝大山和甘发艮有没有资金纠纷。” 苏队长将村主任提供的消息记录下来,然后他带着仝大山一起回到公安局录口供。把发现甘发艮死亡的过程录完,苏队长对仝大山说:“现在,我们聊聊天。你知道甘发艮十多年前非法集资的事吗?” 2。老父失眠 仝大山点点头,说:“听甘老泉说过一些。” 仝大山告诉苏队长,甘发艮是独生子,从小就惹是生非,小学偷鸡摸狗,中学打架斗殴。甘老泉为了平息事端,经常低三下四,到处求人。到后来,甘老泉开始失眠了,他对仝大山说:“我为了堵儿子惹下的窟窿,经常愁得睡不着觉。” 甘发艮成年后开过出租车,做过保安,后来,他贷款在县城开了一家销售公司,听说发了财。那段时间,火石岭村的不少乡亲找上门,请甘老泉帮忙,让他们加入甘发艮的集资。甘老泉根本不懂集资是什么意思,就拒绝了。 村里人见甘老泉不肯帮忙,就主动找到甘发艮。甘发艮说:“一般人,我是不会让他们加入的,可谁让我们是一个村的乡亲呢!”于是,他和村民们签了合同。刚开始,村里人能按时拿到利息,可后来,利息发放时间渐渐推迟。直到有一天,从县城来了许多人,把甘老泉家挤了个水泄不通。村民们一问才知道,甘發艮非法集资,资金链断裂,跑路了。从此,甘老泉就陷入了甘发艮留下的债务黑洞之中。 先来的债主,将甘老泉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拿光;后来的债主,就搬家具,甚至下门拆窗,上房掀瓦。甘老泉跪在地上给债主们叩头,说:“各位行行好,请给我和老伴留个容身之所。只要我甘老泉在世一天,我就挣钱还债。”债主们见他说到这个分上,就罢了手。甘发艮的母亲又气又怕,害了重病,两个月后就去世了。 从那以后,甘老泉失眠更严重了,每天要靠服用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。 苏队长听仝大山讲到这里,忍不住叹了口气,说:“可怜天下父母心,这甘老泉为儿子也是操碎了心啊!” 仝大山讲完这些,已接近凌晨。苏队长让人安排仝大山住宿,明天继续询问甘家的事情。 这时,负责整理甘发艮遗物的警察找到苏队长,说有事汇报。原来,他在甘发艮的背包内侧夹层里找到一张身份证,上面的人名是“柳同咏”。不过,身份证上的地址并不在本省。这个柳同咏的照片和甘发艮很相像,如果不仔细辨别,根本分不清。 苏队长忙安排人联系“柳同咏”户籍所在的公安局,请他们帮忙协查一下这个人。 第二天,苏队长来到公安局经济侦查大队,调取当年甘发艮的卷宗。他发现,甘发艮当年非法集资两百余万,被列为全国通缉对象,只不过十多年过去了,一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。 从经侦大队回来,苏队长继续找仝大山谈话。他觉得,甘氏父子的死亡,很有可能和甘发艮集资跑路有关。苏队长问仝大山:“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,后来,甘老泉究竟把债还清了没有?” 仝大山说:“甘老泉是个老实人,他说县城里的那些债主他管不了,可村里人十几万的欠款,他必须还清。他每年赚的钱都拿去还债了,在他死前,我听他说,债基本上还完了。” 苏队长问:“就靠种玉米和水稻,能还清十几万欠款?” 仝大山笑了一下,对苏队长说:“他如果还活着,我不会说他做违法的事情,但他死了,我就可以说了。” 苏队长吃惊地问:“违法的事?”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