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,父亲打来电话,他说要养鸡。 母亲在世时,养了二十多只鸡和鸭,平时都是母亲喂,鸡屎鸭粪也是母亲收拾,父亲很少帮忙。父亲喜欢清静,嫌弃鸡鸭闹腾,可是又拗不过母亲,再说他也吃鸡蛋和鸭蛋,也就听之任之了。 母亲去世后,父亲把院里的鸡鸭吃的吃,卖的卖,没用半天工夫全都处理光了。 在我家衣柜頂上,放着一个整理箱,箱子里面放着我十分宝贝的两件东西——两双手工棉鞋,这都是母亲亲手做的。两双手工棉鞋,别人或许并不稀罕,但对我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。这两双棉鞋,一双是我的,一双是我儿子阳阳的。我的这双,是母亲2009年做成的,因为穿过多次,鞋底有些磨损了;儿子那双是母亲2017年底做成的,在市里一到冬天小孩儿们基本不出门,所以还挺新的。 2009年,我大学本科毕业,参加了“西部志愿者——研究生支教团”项目,在读硕士研究生之前,先去甘肃天祝支教一年。母亲知道支教地点是高海拔地区,天气极冷,担心冻坏我,想着脚暖和了自然全身就暖和,便准备给我做一双棉鞋。于是,许久不做针线活儿的母亲,便在最热的三伏天给我做起了棉鞋。 母亲先是准备鞋面,挑选厚实耐脏的布料,配好粘料,剪裁得大小合适后粘合在一起,买上一副轻巧的泡沫防滑鞋底,再一针一线地将鞋底和鞋面缀在一起。因为棉鞋太厚,针要扎透就得费些力气。母亲用力地将针线穿梭在棉鞋上,还用上了小钳子,即使这样偶尔还会扎伤手指。扎伤后,母亲也只是将手指放在嘴边含一下,稍作停顿后接着缝制。接连几天,除了吃饭、睡觉,母亲都在跟这双棉鞋较劲儿,终于赶在我出发前,母亲把棉鞋做好了。 当时,坐在出发去支教的火车上,我就已经开始想家了,眼泪还不争气地往下掉,同行的小伙伴以为我害怕吃苦还安慰了许久。等真正到了甘肃,才知道是真冷啊,全年没有夏天,因穿着母亲手工缝制的棉鞋,我的脚才没有落下冻疮。支教回来后,因无用武之地,我便将棉鞋洗干净后收在了衣柜顶上。 儿子阳阳的棉鞋是母亲2017年做的。孩子是三月份出生,到了十一月正是探索世界的时候,因为要出去晒太阳,我便给孩子买了两双棉鞋。母亲嫌买来的小鞋薄,还不好穿,就打起了坐老虎鞋的念头。小孩戴虎帽、穿虎鞋、睡虎枕的历史源远流长,据说穿上老虎鞋可以辟邪恶、保平安,呵护孩子健康成长。老虎鞋在制作上不刻意追求形似,但求神似,达到形神兼备,虎头富有生机,小巧玲珑,十分精美,但是制作起来却是煞费心思。 因为见识过一针一线的不易,我和爱人都劝母亲孩子的鞋只能穿两三个月,劳心劳力到时穿不了更是浪费。母亲却没有采纳我们的意见,只是默默准备起材料来了。 母亲首先比着孩子的小脚用报纸剪了鞋底和鞋帮的样子,又比着鞋样剪出一层层鞋底和鞋帮,光鞋底就用了五层布,鞋帮用了两层布。之后,母亲把选好的布用糨糊粘好,等糨糊干了以后,先用缝纫机将鞋底缝结实,再将鞋帮按照剪好的布样剪掉多余的布,这样才完成了鞋底和鞋帮的基础部分。 接下来是给鞋帮上边,这是个很麻烦的工作,很考验功力。母亲先把鞋帮的后边缝起来,然后按照从外面到里面的顺序一针一针地缝起来,为了美观,缝的时候布还不能打褶,否则做出来就皱皱巴巴的了。 制作虎头的时候才是真正要紧的。光是选择虎头样式,母亲就翻看了许多图片,最后选了一个颇为神气的虎头图片。母亲先在纸上画出虎头的样子,用糨糊粘在布上,找好需要的色彩搭配,在红布的一面缝好五官轮廓,签上边,并用不同颜色的毛线制成眉毛、胡须等。最后将完整的虎头缝在鞋帮上。 那两个星期,母亲白天孩子睡觉的时候也做,晚上我们回家后收拾完家务也紧赶着,终于把一双小小的老虎鞋穿到了孩子的脚上。这双老虎鞋,一时间还成为了小区奶奶姥姥们热议的话题,获得了一致称赞。过年的时候,小家伙十个多月,穿着老虎鞋,稳稳当当站定,好不神气。 如今,孩子已经两周半了,母亲依然忙忙碌碌地为我们操劳。有时加班,母亲哄孩子入睡了后,还等着我回家。世间万般,唯有母亲,无私无怨,倾尽所有。 我猜测父亲可能一个人住的时间太长了,养几只鸡,找点事干,也能解闷。 隔几天回老家,和煦的阳光下,父亲斜躺在一个竹椅上,身旁一个大纸箱里,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鸡正在叨食父亲泡好的小米。我问父亲,今年怎么想起来养鸡了?父亲转过身朝我笑笑,又斜着身子看纸箱里的小鸡,慈祥温暖。我堅信,父亲肯定一个人太孤独了,才养鸡做伴。 小鸡在一个个平常的日子里慢慢长大,它们不能再待在纸箱里。父亲用铁丝网在西院墙边用铁丝网围了起来,彩钢瓦封了顶,盖了一个能养二十多只鸡的鸡舍。 鸡很快生蛋了,父亲吃不完,就放在塑料筐里,攒够三十多个,就打电话让我去拿。我说城里可以买到,你卖了当零花钱用就行了。父亲激动地说,咱家的鸡喂的都是粮食,比市场上喂饲料的好吃,再说又不是给你吃的,我是给俺孙子和孙女吃的,说完就挂了电话。我再次猜测,父亲是以拿鸡蛋为理由,想让我多回家几次。 刚入秋的一天,父亲去房后的河沿摘南瓜,一不小心,脚下一滑,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拍了片子,说腰椎错位,找医生推拿,贴上膏药,回来时,医生特别嘱咐,最好躺在床上,别活动,多养几天。 我对父亲说,你现在跟我到城里住几天,我也好照顾你,家里没人,把鸡都卖了吧。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,说,我哪里都不去,鸡也不卖,过两天我能下床了,自己能喂! 我怎么劝说,父亲都无动于衷,我只能作罢,请了假,在老家照顾他。每天还得按照他的指示,按时给鸡投食和喂水。我心中不解,明明去城里是最佳的方案,为什么他非要那么固执地待在老家。 父亲怕耽误我工作,刚能下地,就撵我去上班。我心中很不情愿,再次劝他跟我一起回城。他摆了摆手说,你别担心,我能照顾好自己。 立冬前一天,父亲打来电话,说他在集市上把母鸡杀了一只,让我带回家熬鸡汤喝。父亲把鸡交给我说,胜子,我算了下,鸡窝里还有十只母鸡,除了春节留一只待客,剩下的九只,冬天的每个节气都杀一只煮鸡汤喝,省得你冬天老感冒。 我忽然想起,去年冬天身体不好,父亲陪我找一位老中医医治。老中医说我是寒性体质,母鸡汤营养价值高,冬天可以多喝点补一补,增强体质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