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先生是我多年的企业家朋友,在南方办有一家大型家电制造企业。有一次,我去他那里做调研,到了晚上,他很神秘地邀请我参加一个私人晚宴:“你也帮我看一下,有没有靠谱的。” 这天,正巧从北京来了一个企业家“二代”的考察组,一行有8个人。L先生动了心思,他的女儿待字闺中,在香港当公务员,他特意把她叫了回来,想让她看看有没有对得上眼的。 8个人,清一色的80后、90后,其中有一半人的父辈与我有过接触,他们的父辈都是从事制造业、地产业或农产品加工业的,是20世纪80年代冒出来的那批草根企业家。一一介绍下来,我吃惊地发现,他们居然没有一位在其父亲的公司里就职,要么在做投资,要么在金融机构,还有两个在独立创业。 那次聚餐,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。 “新财富500富人榜”的数据显示,中国50岁以上的民营企业家占比为67%,这意味着近七成的中国企业须寻找接班人。无论从时间的紧迫性还是群体的数量上看,这在世界范围的企业发展史上都绝无仅有。 我国民营企业中约有90%为家族式经营,其经济总量在GDP中的比重已经超过60%,未来5年~10年内,我国将有300万家民营企业面临接班换代的问题。 2015年发布的《中国家族企业传承报告》显示,明确表示愿意接班的“二代”仅占调查样本的40%,而有15%的“二代”明确表示不愿意接班,另有45%的“二代”对接班的态度尚不明确。 最近,《福布斯》杂志也发表了一篇题为《中国一半以上家族企业后继乏人》的报道,文章称:中国改革的最早一批先驱当中的很多人发现,他们的子女无意接管家族企业。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李秀娟表示,一半以上的中国传统民营企业都面临这个问题。 在那次聚餐后,我就开始关注接班这个话题。我还真的找到了几个愿意“接班”的年轻人,不过,他们的方式却好像与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。 在2015年的制造业转型课上,我的同事们在青岛找到了一个转型案例。这家叫红领的服装企业已经有20年的历史,当家人叫张代理,多年从事外贸订单加工。2008年之后,外贸生意冷淡,企业陷入困境。 4年前,张代理的女儿、曾在加拿大留学的张蕴蓝接任总裁。她没有在老父亲的基础上动干戈,而是带着一帮年轻人另起炉灶,打造出中国服装业的第一条柔性生产线,开始做起个性化定制的业务,甚至连品牌都是新创的。如今,红领已成为中国服装业转型升级的一个标杆。 陈才荣是我最近接触到的一个80后“二代”。他的家族企业在义乌,是全国排名第二的雨具制造工厂。陈才荣在国外的大学读的是电影制片,回国后北漂,在《鲁豫有约》栏目组做编导,后来就回杭州开了一家影视制作公司。从2015年开始,他回归家族事业。 跟张蕴蓝如出一辙,陈才荣做伞也跟父辈完全不一样。陈才荣采用了全新的定制记忆布和最新的涂料及五金骨架,打开后就像一朵“永不凋谢的玫瑰”,每把定价200多元,是义乌工厂生产的10倍,目标直指时尚人群。 陈才荣跟我说,他还打算把传感器装到伞上,让它具备GPS定位功能,甚至在以后,还想让这把伞具有社交工具的功能。 如今的“二代”,大多有海外留学经历,他们对待人生、事业和财富的态度,和父辈截然不同。如果父辈们当年创业是为了温饱,那么,“二代”经商则出于兴趣。前者是卧薪尝胆、终日乾乾,后者则是能进则进、享受过程。父辈们的产业,是他们的产业,从本质上说,传承的基石是资本,而不是机器或车间。子辈没有义务帮助父辈接续他们的梦想。 任何一家现代企业都是有限责任公司,自有其完备的治理体系和人事机制。“二代”不接班,反倒为常年服务企业、热爱这门产业的寒门子弟让出了一条通达的升迁之路,大大地有利于职业经理人的成长。一个更现实的情况是,父辈们的企业大多在今天陷入转型困境,很多属于即将被淘汰的落后产能,年轻的子辈涉足其中,无异于小白兔闯进黑森林。 当今全球的产业迭代绝非几十年前可以相比,技术的非线性发展、商业模式的跨界突破、消费者审美的升级突变,使得企业的存量优势几乎荡然无存。所谓“打造百年企业”宛如梦呓。 从这个意义上讲,父辈们的班,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接的。 在全球家族企业史上,成功传承从来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。美国布鲁克林家族企业学院的研究表明,真正从“一代”传到“二代”的家族企业不到20%,有70%的家族企业没能传到下一代,88%的没能传到第三代。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战场,子辈的人生必然不同于他们的父辈。因此,首先必须他们是决裂,然后才谈得上谅解和交融。张蕴蓝和陈才荣,与其说他们是在接班,倒不如说,是在父辈的产业基础上,做一次增量意义上的再创业。 “中国一半以上家族企业后继乏人”,在我看来,倒像是一个好消息。 在一个海阔天空的大时代,“接班”是一个旧问题,它应该只是成长与创新之下的一个子课题。 (志 仁摘自微信公众号“吴晓波频道”,刘 宏图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