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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疤痕“共生”的日子

2022-5-29 08:47| 发布者: aidovo02| 查看: 2230| 评论: 0|来自: 读者·校园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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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岁那年冬天,我在外婆家无意中撞翻了装满开水的提壶,滚烫的热水从头上浇下来:我的左臂、左背部、左侧脖颈及右手腕被严重烫伤,身上的棉袄都粘在皮肤上了。

外婆没有任何医疗常识,生生把粘在我身上的棉祅扯掉,导致我的小臂与大臂发生了组织粘连。

20世纪90年代,家乡的医疗水平很差,治疗过程中,我出现了腹水。我的肚子上至今还有一个指节那么长的疤痕,妈妈说那是当时抽腹水留下的。

事实上,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,但绝望感还残留在脑海里,我只记得很疼很疼。妈妈说我是个早慧的孩子,很早就学会了说话。那时,妈妈无助地守在病床前哭,我跟她说:“疼,别治了。”

2
我的童年是在医院度过的。幼时的记忆里满是针、手术和胳膊上鼓起的一个个大包。整形医院的病房不会按照年龄来区分,我一个人在医院里长大,没有朋友,也不会交朋友。等经历过一次次手术回到幼儿园,我又因胳膊上的疤痕被同学们孤立。

五六岁的孩子看见我胳膊上长长的、歪歪扭扭的疤痕会害怕,这也很正常。但无心的伤害也是伤害,我每一次出现时,同学们都会起哄还嘲笑我,我一度不敢去上学。为此,我妈专门到学校找了老师,希望老师把我的经历讲给同学们听。在妈妈和老师的共同努力下,我至少能继续去幼儿园了。

读小学后,我也陆续交到了一些朋友。但每天,我都在经历外界目光的炙烤,似乎每一个陌生人都想知道,我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,那种好奇和恐惧的眼神一直围绕着我。因此,我不想让人看见我的疤,特别讨厌去游泳馆,也从不穿短袖。

五年级的下学期,我转学了,又要经历新一轮的“疤痕介绍”。那时候的我已经有了一些爱美的意识,我不想解释太多,面对那些敢以我的疤痕戏弄我的人,我会不客气地还以颜色。我也因此遭受了校园霸凌。

回到家,我妈只会重复:“你这个样子,只有学习好才不会被大家嫌弃。”每每听到这句话,我如遭五雷轰顶。我不明白,为什么我会遭遇这些?我更讨厌自己的疤痕了,再热的天,去上学时我都要套上长袖的校服外套。

无法否认的是,我的性格确实被疤痕影响了。有一个阶段,我不相信任何人的善意。每一道投向我的目光,我都觉得其中充斥着打量、嫌弃、嘲笑和厌恶的意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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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运的是,在大学期间,我遇到了我的室友,她们让我明白,别人并不介意我的疤痕,最介意的人是我自己。

2012年,在北京读书的我陪同学去医院咨询整形问题,我顺便咨询了一下疤痕手术的事情。医生看着我的疤,说:“你这个真的值得做一下手术,现在因为疤痕的生长速度比皮肉要慢,你5岁做的手术,疤痕已经开始牵制你的肌肉了,不做手术缓解一点压力,就要肌肉挛缩了。”

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,为什么我胳膊上的疤痕是歪歪扭扭的S形。在电话里,我跟爸妈商量手术的问题,他们没有任何的犹豫:“做!必须做!”那时我才意识到,我的疤痕长在我身上,也长进了他们心里。从我被烫伤的那一刻起,他们的愧疚感就没有停过,这次手术或许也是他们的一次心理解压。于是,我飞快地进入了一期手术,妈妈专门从老家来北京陪我。

一期手术结束后,经过几天的休养,我进入注射生理盐水的阶段。这个阶段最艰辛,因为硅胶水袋很娇贵,不小心破了就意味着手术白做了。每一周,我都要去医院注射生理盐水,如果赶上通勤高峰,我身上的扩张器铁定会被挤爆。于是,每周六,我五点半起床,横穿整个北京城去医院。

我的注射期持续了8个多月,这期间我见过形形色色的患者,有的人额头有疤,需要在头顶植入扩张器;还有一个8个月大的宝宝,他爸妈点牛粪时烧伤了他,他的整个手指都挛缩了。原来我的痛苦并不是这世间最大的痛苦,那我又凭什么痛到站不起来?与其说这次的除疤手术是一场肉体上的“改造”,我更愿称之为一次彻底的“心灵解放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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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人都不明白扩张器植皮手术的除疤原理到底是什么,大多数人异想天开地认为,做了手术,疼过了,钱花了,术后就该一点儿疤都没有了。事实并不是这样。

我曾经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手术经历,至少有20个人向我咨询手术的事情,几乎所有人都抱着“我要通过手术让疤痕消失”的想法。

事实上,扩张器除疤手术相当于一场极限交换,用一场历时几个月的自我折磨和几万块钱,外加各种疼痛和长期的活动限制,换一条更规整、更细的疤痕。手术、外用药、内服药都不可能让疤痕消失,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让疤痕消失的魔法。

于我而言,相比让疤痕变得小一点儿,这个手术带给我更多的是心理层面的改变。

2014年,大学毕业晚会要穿礼服,我选了一件蓝色的露肩长裙。在此之前,我从未穿过任何露肩的衣服。但这之后,我的衣柜里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短袖甚至无袖衫。

手术后头两年,我很认真地考虑过,是不是需要文身遮住术后的疤痕。直到某一天,我忽然意识到,或许对一些人而言,文身是用来纪念某些人或事的,那么我的疤痕本身不也是一种“文身”吗?它记录了我的一段过往,见证了我如何成为现在的我。

从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生根发芽的那一刻起,我才算真正放过了自己,我学会了与疤痕“共生”。此时,距离我被开水烫伤的那一天,已经过去了20多年。

(虽迟摘自微信公众号“偶尔治愈”,橙子酱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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