盐道难行 民国时,有个叫柳义文的小伙子,在长江小客轮上烧锅炉,常年不回家。这天,他收到叔叔柳忠志写来的信,叔叔让他辞掉现在的工作,回老家跟随自己押送盐队。 柳义文的老家在四川宁厂镇,那里盛产井盐。接到叔叔的信,柳义文就辞掉船上的工作,回了老家。到家后,他和妻子淑妹子商量押送盐队的事,不料淑妹子的态度很是冷淡,只说要好好想想。第二天,淑妹子上集镇逛了一趟,回来后对柳义文说:“我想过了,你要去押送盐队也好,我帮你准备些东西,出发时好带上。”柳义文见淑妹子态度好转,很是欣慰。 出发这天,柳义文赶到镇公署,柳忠志已經把三十个盐背子都召集到了一起。宁厂镇地处大巴山深处,运盐的盐道都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,只能靠人工背运,一个背篓,一根打杵,一身力气,当地人俗称“盐背子”。柳忠志见柳义文来了,就让他穿上黑色的保安制服,又交给他一支长枪,和其他六人组成了一支七人七枪的押运队。 一出门,便是山,队伍的行进速度缓了下来。柳义文感觉走得有些慢,就想催促盐背子们加快步伐。柳忠志却笑着说:“你知道我们这趟路有多远吗?” 柳义文摇摇头,柳忠志说:“有两百一十八里山路,空手的人要走三天,盐背子要走七天。如果催急了,前两天跑得快,后面几天人就撑不住了。” 柳义文好奇地问:“那速度多快才算合适?”柳忠志笑着说:“盐背子对此有个规矩,话虽粗俗,却有道理。” 柳义文问是什么规矩,紧跟在他们身后的盐背子邹大力抢着说道:“上七下八平十一,多走一步是傻蛋哩!” 柳义文一边走一边观察,盐背子走路的速度果然跟邹大力说的一样:上坡走七步,就将背篓搁在打杵上缓口气;下坡八步缓一口气;平路走十一步一休息,从头到尾,没有一个掉队的。 走走歇歇,盐队走到了一棵大核桃树前,只见一面黄旗挂在大核桃树上。柳忠志让大家放下背篓歇息,又让邹大力取出五十斤盐巴,放在那面黄旗下。 “这是——”柳义文不明就里。要知道,当时盐价很高,一块银洋只能购买五斤盐,却能买一百斤大米。这就相当于将一千斤大米拿出来,放在这面黄色的旗子下。 柳忠志说:“这叫买路钱,只要交了这笔钱,就能顺利地往返。” 原来,盐道催生了专门护路的土匪,盘踞这一带的土匪姓黄,人送诨号“黄霸天”。见了黄霸天的黄旗,经商的必须留钱留物。如果见旗不留钱物,黄霸天就劫物劫人,而且为了给对方一个教训,还会在当事人的背上刻下一个“黄”字。 柳义文听后,气愤地说:“为什么不把土匪剿灭呢?” 柳忠志摇摇头,说:“茫茫大山,三省交界,无从剿起。再说,这黄霸天虽然劫财,却从不伤人性命,只要交了保护费,他就保证人和货物在他的地盘上毫发无损。” 路遇仇家 休息了一会儿,盐队继续上路,不久见到一座天井屋,门口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。柳忠志说:“老刘,三十七个人的盐背子饭。” 柳义文明白,这个天井屋就是简易的旅店。大家进了屋,一会儿,老刘便把盐背子饭端上了桌。柳义文一看,这盐背子饭是玉米面混合着蔬菜蒸制而成的。他吃了几口,感到难以下咽,突然想起淑妹子给自己烙了十五张烙饼,让他一天吃一张,补充体力,便打开包裹,拿出一张嚼了起来。 “义文,你这烙饼从哪儿来的?”柳忠志见柳义文吃饼,变了脸色。 见所有盐背子都望着自己,柳义文有些手足无措,他支吾着说:“是淑妹子让我带的……叔,你要不要来一张,味道很好。” 柳忠志黑着脸说:“盐背子的规矩,有一条就是:伙食由老板负责,不准自己带吃的。你第一次做事,不知者不为错。”说着,他走上前,将柳义文包裹里的烙饼拿出来,交到老刘手里,又对老刘低声嘟囔了几句,老刘会意地点了点头。 柳义文没有胃口,随便吃了几口,又和众人一起上路。 由于中午吃得少,到了晚上,柳义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脊背。晚上,大家吃的还是盐背子饭,柳义文竟然也能和那些盐背子一样,酣畅淋漓地大碗抢食。 睡觉的时候,柳义文又见到了盐背子们一个稀罕的规矩——所有盐包都堆在一个取掉石碌轴的大碾盘中心,盐背子们睡觉,脚抵盐包头朝外侧,密密麻麻地挤在碾盘上。柳义文这次看懂了,盐贵如金,盐背子以命守护,盐包嘛,自然是放在碾盘中心最安全。 七天下来,柳义文学了不少盐背子的规矩,终于来到目的地。将盐包交给当地公署后,一行人轻装上阵,踏上归途。 这天中午,大家正坐在树下休息,只听“砰砰”两声枪响,子弹在柳义文坐着的石头上溅起一片火星。柳忠志顺着枪响的地方望去,一个人影在树林里一晃就不见了。柳忠志骂了一句脏话,指挥押运队朝人影躲闪的地方一通乱射。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家旅馆,盐背子们匆忙躲了进去。不久,柳忠志也带着押运队进来了,他把店老板老陈叫到里屋,两个人嘀咕了半天才出来。 出了屋,柳忠志就问柳义文:“你以前在船上,有什么仇家吗?” 柳义文摇摇头,说:“我平时连岸都很少上,哪有什么仇家?难道这个开黑枪的是冲我来的?” 柳忠志说:“我问过了,我们前些天刚离开天井屋,就来了个外地人,这个人下巴上长了颗痣,痣上长了三根白毛。白毛问老刘,盐队是不是走了,队里有个叫柳义文的,出了什么事没有。老刘说没有,白毛问完话就走了。” 柳义文疑惑地说:“白毛?这个人我不认识。” 柳忠志说:“我让老陈去找黄霸天了,我们再等等,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了。” 果然,一天后,一帮气势汹汹的人押着那个“白毛”来了,身后还跟着天井屋旅店的老板老刘。 领头的见了柳忠志便说:“柳老板,受惊了,我把打你黑枪的那王八蛋带来了。” 柳忠志说:“在黄老板的地盘上,我知道会有个交代的。”柳义文这才明白,这领头的就是黄霸天。 黄霸天指着白毛说:“这家伙打了黑枪,想逃,被我的手下抓住了。有什么事,你问他吧。” 柳忠志见老刘跟着,知道事情跟自己预料的八九不离十,就对老刘说:“你先说吧。” 规矩救命 老刘点点头,说:“我按你说的,把柳义文的那十五张烙饼掰了一些喂鸡,结果,吃第六张烙饼的鸡死了。”说完,他把那张饼取了出来,递给柳忠志。 柳忠志把饼递给柳义文:“你看看,这是淑妹子给你烙的吗?” 柳义文看了一眼,点点头,他似乎还没明白,问:“这……饼里怎么会有毒?” 柳忠志说:“唉,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辞掉船上的营生,回来押送盐队吗?我最近听说,趁你不在家,淑妹子和一个男人勾搭上了,但没有证据,不敢对你实说。没想到你这次回来,淑妹子会下毒手。毒下在第六张饼里,白毛以为你会在前六天毒发身亡,见你没死,就在路上打黑枪,想结果你的性命。” 柳忠志说,以前出过这种事,因为盐背子经常外出,婆娘在家耐不住寂寞,勾搭野男人,在干粮里下毒,毒杀亲夫,嫁祸盐队。所以,盐背子就定下规矩,吃住跟随盐队,不准自带干粮。 柳义文听罢抹了抹冷汗,问白毛:“你和淑妹子的事,是真的?” 白毛说:“你别听他们瞎掰。” 柳忠志对白毛说:“你说我们瞎掰,有本事,你把这块烙饼吃了。” 黄霸天拿起那块饼就往白毛嘴里塞,白毛拼命摆头躲避,不肯张口。黄霸天说:“你不是说没毒吗,怎么不敢吃?” 白毛“哼”了一声,算是默认了。 柳忠志对白毛说:“听你的口音,是鄂东的。最近一年,巫溪出了个独行大盗,蒙面,鄂东口音,抢了不少商人,身负多起命案,如果没猜错的话,就是你吧?” 白毛见事情败露,突然变得强硬起来,他对柳忠志说:“不错,独行大盗就是我。淑妹子早就是我的人了,她喜欢钱,我就替她拼命地抢;她讨厌你侄子,我就要替她干掉柳义文。” 黄霸天听到这里,对柳忠志说:“既然他承认了,你们盐背子有自己的规矩,我就不参与了。”说完,他带着手下扬长而去。 柳忠志朝盐背子们点点头,所有盐背子都拿起打杵。邹大力说:“害人性命,乱杵打死。”说完,盐背子们對着白毛一顿乱砸,白毛一阵惨叫,一命呜呼。 柳忠志对柳义文说:“盐背子对于伤人命的土匪,绝不手软,每人都要动手,官家要是问起,所有的人共同担责。” 柳义文心想:幸好盐背子的规矩救了自己。于是他也操起一把打杵,向白毛的尸体象征性地补了一杵。 接着,柳忠志让盐背子们先回宁厂镇,他和柳义文两人延迟半日再回。 等柳义文回到家,发现淑妹子已经上吊自杀。原来,柳忠志按盐背子的规矩,给淑妹子留出半天时间,让她体面地做出最后了断。 |